时间:2024-07-11 18:39:56来源:界面新闻
界面文化:在新冠大流行期间,我们读到了许多关于医学问题的非虚构作品,采访了一些作者。一个普遍的观点是公共卫生和护理系统濒临崩溃。你的研究和阿莉·拉塞尔·霍赫希尔德的研究都揭示了照护危机是过去几十年医疗改革的产物,医护人员在平衡工作量和患者的情感需求方面苦苦挣扎。在你看来,经历新冠大流行之后,我们对照护的理解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凯博文:新冠大流行让我们格外关注起照护问题。长期以来医学已发生了变化,一个严峻问题是人们对医学的实践方式越来越失望。在中国,医患关系问题的讨论至少持续了20年,有趣的是,这个问题似乎只影响西医,而不是中医。为什么人们对西医如此不满,对中医却没有那么多不满?
美国人的不满与医疗系统限制医生的问诊时间有关。20年前,医生有更多时间与病人相处,如今他们遭迫增加接待人数以提高机构效率。人们以追求效率的方式牺牲高质量的照护,这是因为医学在美国越来越成为一门生意,患者遭视为利润中心。我认为这是一种不好的发展方向,效率有利于医学的商业运作,却毁了医学的质量。当我在1960年代进入医学领域时,医学不遭视作一门利益丰厚的生意,而遭视作一个致力于减轻他人痛苦的职业。
在中国,你们有更好的方式来看待和处理这个问题。中医的医学实践完全不同,它花费更多时间、更缓慢也更人性化。这些要素曾经也属于生物医学,但它们似乎已经消失了。把生物医学变得像工厂,这是在全球范围内普遍存在的医学危机。
我认为我们需要回归医学的本质,为人们提供更好的照护。你不可能在五分钟之内接待病人、落实诊断并给予治疗。即使在美国平均问诊时间是12分钟,这仍然太短了。你需要时间来了解你的病人,了解病人的问题,思考如何组织有效的治疗。
中国的医疗体系与美国不同。美国有初级保健系统,患者首先去看初级保健医生,然后再去医院;在中国,很多人避开了初级保健系统,直接去医院。所以医院往往人满为患,医生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与患者交流,他们不可能在五分钟之内提供好的照护。美国的问题是另外一种:从初级保健到三级保健,医院的费用非常高,如果没有医疗保险,你会背负沉重的经济负担;即使你有医疗保险,医院也会施压希望你尽快出院,你可能在仍有严重疾病的情况下出院。我们的医疗系统是如此复杂,很多你在中国看病时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美国都必须自己解决。
界面文化:曾经有一位医生朋友告诉我,大多数医生无法为患者提供情绪劳动,患者应该调整自己的态度和期望,更好地利用五分钟的就诊时间,比如只提与病情相关的封闭式问题。在你看来,如果导致医生缺乏问诊时间的系统性问题难以解决,患者是否应该降低对照护的期望?
凯博文:我完全不同意这个观点。首先,医生不应该如此忙碌,医生应该有合理的病人数量,有足够的时间问诊,有临床上有用的技术。在美国,电子健康记录非常糟糕,医生很有可能一直背对着你,在屏幕上查看你的血液检测结果,这些信息应该是自动且一目了然的,这样医生就可以面对患者了。没有面对面的交流,就意味着医生没有承认病人是一个有需要且有权利告诉你TA的需要的人。事实上,如果病人不告诉你问题是什么,你无法提供良好的护理。在美国,当医生问患者“你有什么病”,患者有17秒的时间,没有人能够在17秒钟内用合适的语言说清楚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你需要用几分钟讲述一个关于疾病的简短故事、你与疾病的关系,然后医生继续问一些实质性的问题。
我认为这种观点存在几个问题。首先,我们应该以患者为中心,而不是以医生为中心,患者的痛苦比医生的痛苦更重要;其次,医生需要有人性,有同理心,需要温暖和专注,以便从病人哪里获得足够的病史,做出好的诊断,否则你可能会做出一个不相关甚至错误的诊断。医生的个性会影响护理质量和相关结果。
多年前,我列出过8个我认为医生应该问患者的关键问题。这些问题可以简化为三个方面:你认为问题是什么,你对它有什么担心,以及你想要什么。花一点点时间来问这些问题,就能把患者放在中心位置,然后医生可以就特定的病状及其治疗方案提出一些究竟问题。此外,医生向患者解释问题并给出治疗的理由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