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3-27 20:15:01来源:界面新闻
“你无法直面你的抱负,还因此怨恨我,但不是我把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在近期引发热议的电影《坠落的审判》中,女主人公桑德拉这样对丈夫说。桑德拉是一位成就颇丰的小说家,在电影的开始,她正在接受一位记者的访问,楼上的丈夫却打开了音乐,大声播放,吵得采访无法继续下去。在这段婚姻中,丈夫希望能够在事业上更进一步却总是不见成效,而妻子的著作一本接一本出版。毫无疑问,丈夫嫉妒着妻子的成就。
嫉妒无处不在。恋爱综艺的多位嘉宾围绕一位异性争风吃醋,电视剧中九子夺嫡你死我活,观众热爱这样的情节。但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嫉妒并没有那么令人兴奋,反而会默默啃噬人们的心灵——“别人家的孩子”让一些父母辗转难眠,“我老公的工资和年终奖”可能招来眼红甚至仇恨。《坠落的审判》告诉我们,就连夫妻之间也会掀起嫉妒的巨浪。
“嫉妒是社会存在的核心问题,一旦两个高等生物能进行相互比较,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美因茨大学社会学、哲学研究所教席教授赫尔穆特·舍克(Helmut Schoeck)在《嫉妒与社会》一书中写到。嫉妒是一种消极的现象——嫉妒某人,意味着因他人的财产或成就而产生的不满情绪状态,是一种希望他人失去这些财产或成就的恶意愿望。在《羡慕嫉妒恨:一个关于财富观的人类学研究》一书中,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人类学研究所讲师张慧则区分了羡慕和嫉妒:羡慕更多指代的是“我希望拥有你所拥有的”,而嫉妒不一定是想要别人所拥有的,而是把那些东西从拥有者手中拿掉就好了。因此,羡慕更多地遭认为是抽离了敌意的,嫉妒则是一种负面的情绪、一种带有敌意的消极体验,常常与攻击行为、恶性犯罪联系起来。
《坠落的审判》海报 图片来源:豆瓣 01 感知的不平等比真实的不平等更重要在《坠落的审判》中,丈夫也曾拥有精彩的人生,他是大学教师和作家,但一切在儿子出意外之后发生了变化。在该由他负责接送的时间,由于没有及时赶到,儿子发生意外致盲,医治让家庭蒙受财务危机,丈夫深陷愧疚之中,也承担了更多照料儿子的工作,而妻子则继续着自己的写作生涯。
嫉妒是如何滋生起来的呢?张慧看到,嫉妒的痛苦涉及“他人的好运”和“自己的不可得”这两个缺一不可的因素。嫉妒包含着对他人好运的渴望而不得,以及嫉妒者想要满足这种欲望的无能为力。这一方面取决于遭嫉妒方“不应得的程度”;另一方面取决于自身得不到的无力感有多强——“可得”的希望会减轻甚至阻断嫉妒尤其是嫉妒产生的恶果的可能。对方的“不应得程度”和自己的“不可得”虽然受到社会结构等因素的影响,但在某种程度上又是主观的,也就是说,嫉妒双方的不平等不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平等,更应遭称为“感知的不平等”。
《羡慕嫉妒恨: 一个关于财富观的人类学研究》在《嫉妒与社会》中,舍克注意到,德国社会学家、哲学家爱德华·鲍姆加滕(Eduard Baumgarten)提出过“皇家嫉妒”现象,他以动物界为例,地位较高的动物哪怕自己已经吃不动了,或在性方面已得到满足,还是倾向于拒绝让地位较低的动物得到进食或交配的机会。人类社会中也有同样的现象,地位较高的人不希望下属拥有相同的特权,在供应方面表现吝啬、实行配给,以免下属过于舒适。
弗朗西斯·培根也观察到了这种现象:“当新人崛起时,贵族出身的人往往会表现出嫉妒。因为距离已经改变了,这就像是眼睛的欺骗,当其他人上来时,他们认为自己要退下去。”这种嫉妒是从上而下发挥作用的,当其他人试图模仿他的奢华的财富,位于顶层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但顶层者的感受并非如此。
“不应得”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主观判断。张慧举例说明,当不平等是潜在嫉妒的来源时,对嫉妒激发行为的惩罚的缺失,某种程度上会强制社会平等的实现。相反,在一个有着悠久和牢固等级秩序的社会,嫉妒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加强现有的不平等。一项针对科威特的哈德拉米(Hadhrami)移民的嫉妒的研究表明,作为仆人的哈德拉米人和他(她)们在科威特的雇主都广泛接受一套等级秩序,所以嫉妒没有能够帮助维持平等和公正,反而变成了个体为排挤和打压与自己处于相同社会地位的人的机制。仆人们不嫉妒雇主,而嫉妒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他们认为雇主的地位财富是“应得”的,与自己类似却拥有好运的人是“不应得”却“得到”了,而自己却始终“得不到”。《坠落的审判》中丈夫关心的不是其他作家如何在逆境中取得成功,而认定妻子的成功“不应得”,大概也是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