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08-19 08:23:34来源:融易新媒体
毛家村整整拍了10年,宁舟浩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这个有着600年历史的村子,2018年被划为山东省济南市新旧动能转化区先行区,2020年春节前已经完成了全村整体搬迁。在宁舟浩的计划里,用影像记录村民们在村里的最后生活之后,他会继续目送他们离开故土,成为毛家村历史上的第一代市民。
毛家村位于济南市郊黄河北岸,是一个不足500人的普通小村。改革开放后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村民在不到800亩的土地上建起了100多个家具厂,这个完全向贫瘠土地讨生活的农业村逐渐变为全镇最富裕的工业村之一,“毛家村”也成了“毛家工业园”。
宁舟浩以毛家工业园为主题的一组纪实摄影作品,去年秋天在村里正式和村民们见了面。平时供村民娱乐,兼顾开会和晒场的文化广场,成了展览的主会场,篮球架、村社、配电室外墙、防火板材料,全都成了天然展板,照片和村里环境融为一体,毛家村被装置成一个大型的室外展场。
这场名为《毛家村时间》的展览,被宁舟浩定义为“为一个村庄举办的摄影展”,持续关注拍摄毛家村10年,这个村子早已融入他的内心,从8万多张照片里选出来的100多张,每一张都在讲述这个村子点点滴滴的变化:
喷漆作坊里为客户复制雕塑作品的女工,应邀观看村里第一台3D电视的长辈,身穿白色婚纱但还是按照传统披上红色盖头的新娘,利用午休时间在村西头小商店内简陋的网吧里玩网络游戏的工人,腊月里在尚未启用的厂房内排练舞龙的村民,穿过村子东侧麦地的迎亲车队,进城游玩后走在回村路上的情侣,参加婚宴的年轻人,打扮入时的外来妹,甚至村里最后的两头牛……
在毛家村拍摄的照片终于返回到了当初拍摄的地方,悬挂在村民最熟悉的电楼子(变压器室——记者注)、打谷场、小树林。摄影展开幕式上,村里还特意组织了锣鼓队,这是只有过年时才有的阵势。自己的形象第一次出现在公开展出的照片上,大家挤在一起指点着,辨认着,说笑着,这种熟悉而陌生的奇特感受,也许正是纪实摄影独有的魅力。
“我刚学摄影的时候,身边摄影人大多还是在拍花卉和风景之类的东西。比如拍长城,一定是气贯长虹的;拍工人,一定要钢花四溅的场景,高昂的、红光满面的,机位一定得低一点儿。”从上世纪90年代拍身边的同学开始,宁舟浩陆续拍过建筑工地里的农民工、养老院里的老人、京剧现状、单位日常,等等,“在拍摄过程中,很多人问我拍这些干什么?其实我也在问自己”。
《我们的农民工兄弟》是宁舟浩大学毕业后拍的第一个选题,因为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建筑工地做监理。民工,这个每年像候鸟一样迁徙于农村和城市之间的群体,是中国由传统的农业国向工业国过渡的产物,是农村劳动力过剩、人多地少的产物,也是宁舟浩的镜头急于捕捉的对象。在他的照片里,记录了农民工群体的生活艰辛:
老韩从瓦工干起,逐渐攒了些钱,干起了工程机械出租的生意,但因为对方欠债不还,致使老韩变卖家产,他当年的一点积蓄已经变成一把欠条;
石光明在采石场一次哑炮事故中受重伤,因为没签合同,采石场拒付任何救治费用,他哥哥不得已借了高利贷,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二十七八岁的小黄是河南人,跟着工地走了全国七八个城市做幕墙工程。每天下班后他喜欢去楼顶上看落日,他知道自己不属于城市,只属于城市的工地……
多年前,宁舟浩曾经年轻气盛地背着相机陪几个农民工去讨薪,至今他都清楚地记得他们的样子。“黄毛”真名叫刘佩彦,是他拍摄的第一位民工。之所以叫“黄毛”,是因为他染了一头黄头发,他和安徽老乡在济南做粉刷匠,6个人干了4个月,最后2800元只要回来1200元,不得不回了老家。为了感谢宁舟浩的帮助,他们专门请他在工地边上的一个小吃摊吃了一碗面,还特意加了一个荷包蛋。
2000年,这组农民工照片入选了一个国家级摄影展,还有幸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当时只有25岁的宁舟浩特别兴奋,可让他感到失落的是,照片火了,讨薪仍旧是身边的农民工兄弟们的日常。
这种无力感同样发生在拍《一个人的城市》的时候,更多人认识宁舟浩是从这个摄影专题开始的。这组照片拍摄于2000年到2004年,是国内第一组以摄影的形式反映社会城市化养老问题的一组照片。拍摄这组照片最初源于一次偶遇。1999年的除夕夜,宁舟浩正在和家人吃年夜饭,突然对门老太太来敲门,原来是她家厨房的水龙头冻裂跑水了。过去一看,整个屋里都浸满了水,厨房里她炸的鱼、藕盒全部被水泡了。修完管道临走时他发现,屋子里竟然只有老太太一个人,伴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