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9-28 02:35:01来源:新媒体
实际上,过去我们的刺激性政策是地方财政唱主角。2008年,“四万亿”刺激政策中,中央财政支出了1.18万亿元,地方财政筹集了十几万亿元。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央财政通过一般公共预算为基建投资出资的比重小于1%,2021年大约为0.1%。
基建投资提供的是公共产品,很多支出本来应该来自中央财政。我们的地方政府没那么多钱,但干了那么多活,债务压力难以避免。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简单地规定不还债就不准干其他的,不能搞顺周期政策。
当然,也必须看到不少地方政府在基础设施建设上标准超高,艺术馆、博物馆都是超豪华建设,这里面肯定存在严重浪费,我们必须找到办法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出现。
经济观察报:扩张性财政政策的执行,杠杆率上升不会造成财政危机吗?
余永定:这里可以用日本的经验来说明。1996年的时候,日本国债对GDP的比例达到了92%,我去调研时,一位大藏省的人说这个比例已经远远超出了“马斯特里赫特红线”(1991年欧盟条约中规定区内各国都必须将财政赤字控制在GDP的3%以下,国债/GDP的占比保持在60%以下)。他们说必须重建财政,于是就在1997年加税,结果加税后经济增速降下来了,宏观杠杆率反而提高了。
因为宏观杠杆率是债务和GDP的比值。紧缩政策虽然控制了债务增速,但GDP增速下降得更快。我对这个事情印象特别深,日本政府的人也讲得头头是道,“我们必须怎么怎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计算了对应于不同政策所导致的杠杆率的动态路径。但日本政府执行了旨在降低政府杠杆率的政策,结果却是大大提高了政府的杠杆率。
大致来说,一个国家只要经济增速高于利率,这个国家的债务就是可持续的。我自己常用的一个公式是财政赤字率除以经济增长速度,只要这个数值不太高,就不用太担心债务问题。
例如,如果赤字率是5%,经济增速是5%,无论当前国债对GDP比值有多高,它的极限值就是100%。反之,在这个公式里,如果经济增长速度趋近于0,不管作为初始值的国债对GDP比有多低、不管赤字率有多低,杠杆率都会趋于“无限大”。所以说,任何化债政策都要有利于经济增长。否则化债的结果就是杠杆率的提高,而不是降低。
我们的政府有“四本账”,有些来自政府性基金的投入在理论上是无须通过税收偿还的。所以,在宽口径上,我们的政府部门杠杆率既不像自己公布的不到60%那么低,也不像世界银行测算的110%那么高。但即使按照宽口径计算,我们政府部门的杠杆率依然低于美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家。此外,中国是一个高储蓄率的国家,拥有2万亿美元到3万亿美元的海外净资产。总之,中国依然还有很大的执行扩张性财政政策的空间。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当然,也有人会说中国整体宏观杠杆率比较高,特别是企业部门。这个观点忽视了中国金融结构的影响,中国企业的外部融资主要是向银行借款和发债。这种融资结构和美国有很大不同。2022年,中国A股市值占GDP的比例是65%左右,美国是162%。从企业对外部资金的依赖程度上看,中国还略低于美国。
经济观察报:基建投资下降不是疫情后才出现的现象。疫情前很长时间,我们的基建投资增速都是不断下滑的,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曾经在基建投资上的增长“惯性”已经没有了?
余永定:“四万亿”以来,随着调控思想的变化,基建投资增速从2009年9月50%的顶峰不断下降至2019年底的3%左右。中国基础设施确实比较超前。但基建投资增速下降在很大程度上是政策选择的结果。疫情之后,基础设施投资增速有所恢复。2023年回升至5.9%。可以说在相当时期,中国基础设施投资增速是逆周期的。政府往往利用基础设施投资熨平经济增速。
经济观察报:2012年后,我们执行过刺激性政策吗?
余永定:2013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适时退出刺激政策,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可见“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并不是“刺激性政策”,最多是一个中性,甚至是中性偏紧的政策。但从2013年开始,这个表述基本就是我们宏观政策的总基调,这么多年基本没变过。